早起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个钟就停了,骄阳从层云里透出了脑袋,碧穹就金芒万丈。远处的屋脊被雨水冲刷,露出了崭新的青黛色,树木越发的葱郁。墙角的秋菊,已悄然盛绽,白的黄的,花骨朵富饶而充盈,有的被雨水沾湿了,竟是晶莹剔透。顾轻舟伸了个懒腰。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了电报。电报是颜洛水发给叶妩的,让叶妩转交给她,这是司行霈给岳城的电报里明言的。“我很好,三个孩子都好,你可好?”几个字,重复用,却让人心酸得厉害。顾轻舟翻来覆去看了一整夜,她真的很想念颜洛水。“不知玉藻长成什么样子了。”顾轻舟想。她想到了玉藻,就想到了孩子。顾轻舟的思路,慢慢沿着孩子这条线,滑到了岳城。那是她曾经生活过几年的地方。如今想起来,所有的缠绵和惊心动魄,都是在岳城发生的。虽然不是顾轻舟的故土,却牢牢刻在她的骨子里。她也想起了督军。甚至还想到了司夫人。她也很担心霍拢静,听闻霍拢静至今还没有消息,颜一源也很久没回家了。最后,她竟然想起了张辛眉——那是她见过最顽皮的小孩子。想到他当初非要司慕把玉藻给他做媳妇,顾轻舟就差点落下泪来。往事那么远,却又如此近。“二小姐,您不起来吗?”佣人站在窗口问。顾轻舟这个院子,三间正屋是不准佣人进的,这是阿蘅去世后她新立的规矩。已经到了早上十点,顾轻舟还未起床,佣人有点担心在窗下喊了一声。佣人都是中国人,喊顾轻舟的女佣还是叶妩的眼线,顾轻舟对她们就多了份耐心。思绪被打乱,顾轻舟只是蹙了下眉头,就坐起身。她没必要把自己永远沉浸在往事里。以后的路还要走。阿蘅已经去世了,顾轻舟、平野夫人和蔡长亭之间的平衡也被打破,接下来就是重任。“我马上起来。”顾轻舟回答女佣。女佣很高兴,转身去准备洗脸水和早膳。顾轻舟匆匆用了早膳,时间还是到了十一点,一早上已经毫不留情的过去了。她去了趟平野夫人那边。平野夫人说了,要给顾轻舟交代一些事。蔡长亭的教学也停了,他说,等阿蘅过了五七再上课。这是委婉的说法,意思就是不再教了。顾轻舟在蔡长亭面前,是隐藏实力的。当年背诵医经,顾轻舟就展露了她强悍的记忆力和推断能力,所以她对学习有自己的章法,除非她不太愿意深究。在学校里英文一般,只不过是没把心思花在英文上。顾轻舟要跟蔡长亭和平野夫人打交道,日语可能会是她的保命符,她是下了狠心的,故而已经学会了七成。蔡长亭却以为她只是学会了三成。天气凉爽,小径也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仲秋的太原府,天格外的高远幽蓝,空气也舒爽宜人。平野夫人却病倒了。她是重感冒。顾轻舟这才知道,平野夫人这几天晚上都在庙里。庙里给阿蘅念四十九天往生咒,夫人就坐在旁边陪同。秋夜露重,她原本就纤瘦单薄,又受到了沉重打击,故而染了风寒。风寒猛烈,她又是咳嗽又是发烧。蔡长亭守在旁边。“阿蔷,你出去吧,你身体也不好。”平野夫人道,“风寒是小疾,我修养几日即可痊愈。”蔡长亭却略微沉吟:“夫人,让阿蔷⚍🐆给您把把脉吧?看看有没有其他病,免得我们担心。”平野夫人无奈。她颔首。同时她又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怕传染给顾轻舟。顾轻舟上前把脉。平野夫人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重风寒,依照西医的说法,叫病毒性感冒。“请西医来打些盘尼西林吧。”顾轻舟建议道,“否🞪🖿则更难痊愈。”平野夫人刚刚想说不用,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虽然用手捂住了口鼻,仍是很狼狈。顾轻舟拿了巾帕给她。蔡长亭道:“阿蔷,你去打个电话,拜托了。”顾轻舟就出了里屋。她给医院打了个电话,把平野夫人的病情准确无误说明白了。很快,就有了三名医生到了,其中一名五十来岁,另一名二十出头,都不像是来看病的,而且老些的一进门就问:“您是顾小姐吗?”顾轻舟被他们看得毛骨悚然。“是,我是。”顾轻舟道。一位中年医生进去给平野夫人看病,另外两位一老一少就围着顾轻舟,相互自我介绍。然后姓秦的医生说:“某不才,医院原本是教会办的,我从小在牧师手下学西医。如今教会撤资回国,我接手了医院。我想在医院开设一个中医科,不知顾小姐可愿意去医院就职?”顾轻舟诧异看着他。没想到,人家这么迫不及待来揽才了。“秦院长,这个我恐怕”“不不,顾小姐您别着急下决定,为了中医界的前途,您再考虑半个月好么?若是半个月之后,您还是无心此职,我也就不敢打扰。”秦院长道。说罢,他又给顾轻舟见礼,说今天冒失了。顾轻舟啼笑皆非。同时,她又感觉不太对劲。总感觉今天秦院长来得匆忙,而且急切。顾轻舟道:“多谢院长厚情,我会好好考虑。”秦院长道谢。彼此客气了一番,秦院长再三夸奖顾轻舟医术了得。蔡长亭送医生从里屋出来。他瞧见这架势,微微蹙眉。秦院长很不好意思,和蔡长亭打招呼,蔡长亭脸上没什么表情。“您也是医生吗?”蔡长亭甚至问那位年轻人。顾轻舟和秦院长说话,年轻人一直在旁边听着,表情和善,顾轻舟都没怎么注意到他。“我是。”年轻人道,“在下姓秦,少爷。”“他是我儿子,将来要继承医院的。”秦院长跟顾轻舟解释。说了半晌,都忘记了介绍自己的儿子。顾轻舟笑笑。蔡长亭的表情略微阴沉。送走了医生,蔡长亭问顾轻舟:“那两位是什么人?”顾轻舟如实相告。蔡长亭却脚步微顿。“你不要去医院任职。”蔡长亭道。长久以来,他第一次非常强势表达他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