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翊第一次面对内心突然的躁狂远比他人所意识到的更加震惊。云淡风轻惯了,意料之外的失控除了让他暂停判断也让他错过细想的时机。松手,后退,堪堪恢复正常的神情透出显而易见的狼狈。
“对不住,一时情急……”他攥紧了刚刚钳过女人脸颊还留有那细腻触感的手藏于袖中,敛气之时垂眸,再抬起视线已恢复如初,“楚姑娘既得众人恩惠应当更加惜命才是,不然要如何对得起那些为你着想的人呢?”
“余大人说的甚是。”姜婆快速擦掉心中异样照顾在六神无主的楚云瑶身旁,温声安抚之余又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凄凄惨,惨戚戚,即使伤病在身也不难看出她确实是个美人坯子,人生不幸却依然保有赤诚之心,亦不怨天尤人,她作为女人去看都忍不住心生疼惜,也难怪会惹得仁心仁义的余太医急出火来。
路驰逸快步走至床前跟余天翊站了并排,他之前离的稍远,自然没看见刚刚那一幕,更何况他的注意力全在案情里,哪还有余裕关注其他?他阴着脸,沉声戾道,“只有畏罪才会寻死觅活,你这才刚能起身动弹不想着怎么给你明哥儿伸冤竟两腿一伸打算自尽,怎得?莫不是你暗中勾结贼人潜入朱家,偷盗不成反害了性命,事后遭人灭口不成急于脱罪?”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跟楚云瑶透露一点儿与朱家灭门的相关内容,在她的追问中也都模棱两可的岔开了话题,直至目前她的情绪神情都并不差错,所以他便稍稍进一步采取试探。无论何种命案活着的那个人总是最值得怀疑的,哪怕她能活下来是巧合,是奇迹。
楚云瑶眼中怒意犹在却全无瞪人的力度,就像随风的蒲柳习惯了逆来顺受,纵使天大的委屈也不过石子落湖,溅起几层余波便了了。
“正如你说,朱明翰死在你的屋门前,你虽身受重伤可依旧撇不开嫌疑,你若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并交代清楚便是认下罪责,杀人偿命,你想死也不必急于一时。”疾言厉色的说词用力敲打着心绪不稳的女人,逼她尽快面对现实也逼她休想逃离。
气力不济的楚云瑶虽然怯弱却是不肯替人担负罪名的,尤其遇害的还是她视作己出的孩子,她是自责寻短不是畏罪自杀,“……我……没有……大人明鉴,我真的没有……明哥儿,明哥儿是朱家唯一的孩子啊……他是整个朱家心尖儿上的宝贝……呜……他……我如何对得起官人……如何对得起大娘子……如何对得起朱家列祖列宗……”
不知是不是服下的清心降郁药丸开始发挥效用,良心倍责的女人经过刚才的激动又缓缓落入另一种情感沟壑,“我——为什么我活着……明哥儿却……我……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他的……而不是眼睁睁看他……为什么是我活下来……”
“你活着自然有你活着的道理,真相需要查明,清白与否也需证明,你要是真为明哥儿着想就不该浪费时间在不必要的事情上,”路驰逸暗示姜婆多留心,“拖慢我们查案的脚步只会让害了明哥儿的歹人越跑越远,还是说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余天翊的视线一直都没离开楚云瑶,已恢复镇定的心跳让他终于可以正常分析自己的心境。他曾想过自己或有一天会为某人心动,只是不想这天会来的这么突然,猝不及防地就这样被她狠狠砸进心里,他想把这种不寻常理解成同情怜悯,也想抚平涟漪重归沉静,可那蚀骨的怦然却搔着他的骨缝,诱他褪下身上那层披附已久的伪装。
没人知道他经年被药物控制下的本心本欲,就连跟他相处算久的二侄儿余庆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才会开玩笑似的跟他说了那许多话,还送了他们三兄弟特意研制的药丸。他想,也许就是因为药丸的存在让他忽然心思松动,毕竟,除了这一点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心了呢?太不寻常了……
“逝者已逝,姑娘当想想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他求救到你的门前,定时平日里与你感情深厚,你那时救他不及,难道到了现在你还要放弃吗?”姜婆随着路驰逸的意思添砖加瓦,一个黑脸一个白脸,这也是他们多年来管用的伎俩。
楚云瑶泪眼闪闪,她伸手抓住姜婆的手,冰凉的指尖拼命汲取着来自她掌心的温暖,然后似是咬牙下定决心也似挣脱了内心的枷锁,更是想要为那枉死的明哥儿道出求救一般,坚定又可怜地望向路驰逸,“……大人……求你……为明哥儿主持公道……”
“那你便要认真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不容错漏不容有失。”路驰逸听她准备开腔口气也不见丝毫缓和,更像是认定了她有可疑一样,眼神里充满直望人心的尖锐。
余天翊缓了缓神,与路驰逸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示意,转身便坐回八仙桌前提起笔沾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