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三更,窗外月明星稀,更深露重,佛楼里却还在举办盛大的法事,烟云缭绕之间,十二名灰衣僧人手持赤金镶繁重珠宝的法器,全神贯注,念念有词。
麦氏年已过七旬,身材矮小,老态龙钟,举动一摇三晃,白发紧紧挽成低髻,独扎一朵白玉黄金打的鸡蛋花,正半闭着眼虔诚地跟随僧人念诵经文。
一课终了,她迟钝地睁开昏茫茫的老眼,这才看清佛堂正中供奉的紫塑金身大佛像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
京中佛祖的面貌与岭南不同,细长浅淡的眼皮低垂,俯瞰众生,无喜无嗔,比家乡总是圆溜溜瞪眼看人的佛祖显得更冷淡些。
佛龛的龛顶和四周还刻有几十条或飞天或盘踞的贴金雕龙,五爪伸开,骄傲嚣张地护卫着领地。四面高耸的深灰墙壁,分别镶嵌了四块等人高的大白玉雕,分别为佛祖成道相、说法相、布施相、禅定相。
富贵啊——
麦氏长长出了口气,伸手扶着案桌颤巍巍起身。
自从长寿二年,她官至潘州刺史的郎君冯君衡被人诬陷造反,死于乱军之后,麦氏便夜夜难以安寝,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她梦见乳虎出怀,跳跃在天地之间,伴着一条金龙遨游天地。
醒来后,她便听闻因谋反被献入宫廷的小儿子冯元一,竟因缘际会,得以侍奉在则天皇后身边。
麦氏思念儿子,求告无门,终于皈依我佛,养成了雷打不动的夜课习惯。
上了香,等候冗长的仪式完成,麦氏往门外看了眼,抿了抿唇,终于未发一言,踯躅着扶住铃兰的手去静室,继续听僧人讲经。
杜若率领众人屏声静气坐在外室静候,独高力士一改往日沉稳,面上肌肉紧绷,一手摁住门扉,不肯放过内里任何声响。
杜若听见大和尚才刚把一卷《药王经》从头开始讲解,便起身从小碳炉上提起铜壶,注满玉碗,躬身奉向高力士。
“郎官稍安勿躁,老夫人功课还要些时候,夜里寒凉,郎官先用些清汤。”
高力士忌惮地瞪了她一眼,硬生生收回想要推门而入的手,愤愤甩下宽阔的赤红袍袖。
满室寂然,长街上传来更夫寥落的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