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摇雁清楚,林江山一定很不喜欢人迟到。

    他自己也不喜欢。他揣摩着,他应当颇像林江山。

    但即便已经守了俞风信一个多小时,尽量等到了俞风信脸色好转,沿途他还是心不在焉,不时回头。

    昨晚也许是因为看见昙花开放,林摇雁做了一场好梦。这是他失忆以来做的头一场梦。梦中有昙花,有音乐,还有年纪小小的他和年纪小小的俞风信。

    他们俩一同待在一个木头家具很多的房间里,他在喝一碗甜粥,用玩命的力度狼吞虎咽,起初俞风信背对着他,在摆弄DVD碟片,居然留了长头发,一垂头千万发丝滑泻,频频地挽。那尚是盗版碟片不少、家家户户还习惯看电视的光景,俞风信挑出一张碟片放进DVD,是一张女歌手的混搭碟,说是买DVD送的。歌星从山口百惠到林忆莲,没个规律,开碟第一曲放的是陈慧娴的一首老歌。

    “随浪随风飘荡,随着一生里的浪,你我在重叠那一刹,顷刻各在一方……”

    俞风信开始挑碟片时,林摇雁刚刚开始喝这碗粥;歌唱到一半,碗底已经显露。似乎梦中的这时的俞风信身体就不够健康,面蒙白口罩咳嗽了几声,林摇雁搁下粥碗,抬眼,歌曲恰拦在:“纵是告别也交出真心意,默默承受际遇……”MV上一帧帧是山河风光,鸟兽跳跃。后来醒来,林摇雁想到,这首歌中他最喜欢的也着实是这一句。

    受着歌声热食的鼓动,良辰美景,有那么一瞬间,他伸出手去,把一板感冒药递给俞风信,顺势想握住他的手说:“我们早恋吧!你不知道未来我会有多爱你!”然而抢先瞥见了自己右手食指上的一道小口子。

    口子狭小,不惹眼,也不如何疼,比之其他伤口,迟迟才初渗血,导致先前俞风信借他创可贴的时候,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它。此下林摇雁为它缩了缩手,不是因为疼痛,不是因为惊慌,而是突然想起,自己还是个会受伤的人。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物都能让他这个小孩子受伤。除了武器,还有一些不成文的规则、亲人的忽略、朋友之间彼此模仿着大人的勾心斗角、冷漠的关心、平庸的际遇、理直气壮的谎言……他没能梦到,可是仿佛感到梦中的那天是筋疲力竭的一天,那一天里,惟一没叫他疲惫负伤的就是俞风信的眼神。

    他不喜欢,他不能。

    不能把尚未解决的伤口带在身上,拉着曾经为他疗伤的人一起分担。

    无言地蜷握手指,林摇雁眼光一转,便瞄见房间尽头有一盆小小的昙花,乍吐芳华。条件反射地,他指指那花大声朝俞风信喊:“哎!”赶上了。俞风信因此把替他舀粥洒白糖的动作也顿住,转脸一望,有缘见证了昙花绽放的第一刹那。

    暴饮暴食数大碗后,他软磨硬泡,要俞风信再买一盆昙花,成双作伴,不管他来不来得及看到。这要求有一点点蛮不讲理,俞风信听了,忽然掏出一只陈旧的小本子给他看。

    “这是什么?”林摇雁自然诧异地询问,“你的日记?”

    “差不多。”俞风信耐心回答,说着将他要的一盆昙花记录在上,又解释,“小的时候,我爱生病,忘性大,只好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