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不对。我回来是要复国的,我要走的是一条艰难危险的道路,对此我毫不怀疑,我的未来可以有折磨、可以有死亡,但计划里并没有被强暴、被蹂躏!在那个叫“大周”的地方,我学到了世上的权谋与机变,可是面对暴徒任何权术都苍白无力;我身负强大的魔法,可是不到危及性命的时刻也毫无作用,我拥有的一切都只是个笑话,可笑的、无聊的笑话。
“妓女,”有声音尖叫。“荡妇,”另一个声音嘶喊,“垃圾。”
不,上帝知道我不是。不要再说下去了,求求你们。那些恐怖的话在凡妮莎耳边回荡,如战鼓一般刺耳和残酷,她只觉喉咙干燥,头脑发胀,她胡乱扯着自己的头发,跌坐在一块石头上,天很黑,石头很冷。
索兰达,看看你做下的好事!无节制征兵和不断加码的重税,你才当了一个月的女王,已经把盛夏之国变成了暴民之国,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我不能由着你任性,毁掉母亲和父辈们创造的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上开始下起雨来,凡妮莎挣扎着站起身,继续向前走,如果那帮暴民正在寻找她,被雨水打湿的泥土将会暴露她的行踪,凡妮莎加快了脚步。快一点,再快一点,我要连夜赶到望枫港,从那里坐船前往酒谷之国,找到我那个次子未婚夫,哦天哪,为什么他只是个次子,次子能借给我兵吗?次子能帮我夺回绝冬城吗?
夺回绝冬城。这个念头吓了凡妮莎一跳,它甚至让她忘记了刚才所受的屈辱,完全被它吸引。曾几何时,她专注于观看权利的游戏,那些站在权利顶峰的人们身受一股股巨大势力的导向而不断登顶、又不断坠落,底下的观众或鼓掌欢呼,或跃跃欲试,一个又一个新贵崛起、粉墨登场,再被继任者取代,他们以自己和别人的生命作赌注,玩着刺激而又残忍的游戏。凡妮莎从来没喜欢过那场游戏,她躲了四年,却又重回起点,终究没能躲过自己的责任,现在轮到自己身处暴风中心,不知道这场游戏将被引向何方,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自己会像刺入索兰达眼中的一根鱼骨,始终存在,游戏的结局也注定会与索兰达当初设想的大相径庭。而这一目的想要实现,首先就要从夺回绝冬城开始。
空气中“嗖”地一声轻响,有东西穿过水滴的帘幕向凡妮莎飞来,她太专注于思考,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好在那支箭的目的并不是取她性命,而是钉进了她身边的一棵树干。凡妮莎立刻收住脚步伏低身子,把自己藏进漆黑的树林里,不,我不要看到任何活人的脸,我不要回到那个地方去。怎奈四周黑影憧憧,前后左右都是芜杂的树干,她不但分不清方向,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铺天盖地的绝望向她压来,使她几乎晕厥。
脚步声,混在雨里,虽然轻但能分辨得出是一个人的脚踩在软泥里疾步向前,没有火把的光亮和咒骂声,而且他从自己对面来,应该不是豁兔子那伙人,凡妮莎稍稍放下了心。她慢慢移动着身体,想躲进旁边的一个树洞里去,可是她刚一动,第二支箭便接踵而至,这回箭支插在离她只有半码的泥地上。黑暗中,凡妮莎摸索着拨出那支箭握在手里,随时准备跟对面的人拼命,她不想回到“咸乌贼”的马棚,更不想落入随便哪个人的手中,必要时,她希望拿这支箭了结自己,重新来过。
脚步声已至身前,凡妮莎打算给敌人来个出其不意,她从下往上高高扬起羽箭,挽出一朵迅捷的死亡之花,“嚓”地一声,来人似乎早有准备,金铁相交,凡妮莎手上的羽箭应声而断——一个身穿破皮革上衣、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站在公主面前。
感谢上帝,不是豁兔子的人。
年轻人打量了凡妮莎一眼,尽量不去看她赤裸的身体,然后轻风拂柳般扣住她的手腕抖掉断箭,另一只手抬起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向来时的路走去。
凡妮莎发疯般踢打,对他拳脚相加,朝他尖叫,可是都不起作用,年轻人托着她后背的手在第三节和第四节脊椎骨之间使劲一按,一阵酥麻袭来,凡妮莎的双手顿时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像两条刚打捞上来的莲藕。雨滴无情地落在公主同样苍白的脸上,湿滑一片,不,我不要看到任何活人的脸,我不要回到那个地方去。可她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看这个年轻人,他有着一张短而方的脸,高高的鼻子和纠结不开的眉头中间横着两道犀利的蓝色目光,浓密纷乱的棕色短发被雨水湿透,雨滴在熏黑的熟皮革背心上,肩头还用鹿皮打了补丁,他的弓斜挂在另一头的肩膀,露出肩头的部分竟然是一片寒光闪闪的剑刃,看来他刚才就是拿它砍断自己手中的羽箭的。
这人是个猎手,凡妮莎忽然明白,他在狩猎,而自己正是他的猎物。她记得另一个夜晚,骨瘦如柴的秃头和尚被头下脚上地吊挂在树枝头,二张正拿尸体当箭靶,死者双眼皆穿,周围的侍从发出战栗的欢呼。我会被吊在哪棵树上、身上中几箭才会死去?凡妮莎无力地闭上眼睛,不,我不要看到任何活人的脸,我不要回到那个地方去。温热的液体顺眼角流下,与无数雨滴一起钻入泥土,消失不见。随着年轻人脚步的起伏,奔波了一整夜的公主终于被紧张和疲惫击垮,她靠在弓箭手的肩上渐渐坠入了更加黑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