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伟把手举得高高的,王友晟指了一下刘伟。刘伟站起来问道:“是不是旧社会的都不能算数?”“当然。”张丰科站了起来,回答道,“新社会了,旧社会的都不能算数了。”“那,你儿子是旧社会生的吧!现在新社会还是不是你儿子?你老子是不是你老子?你是不是人?这些都是旧社会的。现在新社会了,你应该喊你老子作孙子。”“我日……”张丰科刚想骂人,看见刘伟瞪着他的大眼睛才收了声。刘金殷拉了刘伟一把,让他坐下。
听了刘伟的话,区楚良笑了,说道:“这一定是个小年轻”。李昭福担心刘伟出问题,连忙示意刘喜豆进了大厅。
“站稳政治立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话是张浩子昨天晚上跟张丰凯、张丰科说的。无限地贬低旧社会,无限地抬高新社会,这就是政治。政治应当为懂政治的人服务,张家兄弟曾经对此充满信心,没想到连刘伟这关都过不了。
刘金殷站起来说道:“我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旧社会的有些东西不能要,但也不能全扔了。有些章程也不是旧社会的,是几百年上千年定下来的,例如儿子就是儿子,不能说成老子。无主的田土归公家,归保里,或者甲里,不能归个人,不能谁占了就是谁的。只有签了字据,交了银子,那田才能算他的,不能说不算。如果把这个也毁了,毁掉的可能不只是这个,还真有可能是老子变儿子了。你们张家如果说八百担谷卖吴家田便宜了,那也可以,你现在拿八百担谷子来,立马签字据,你们拿去好了。”
“我们不拿,”张丰凯站起来说道:“我们是贫农,拿了就不是贫农了。我们只种田,我们和吴方明有协议,现在田到了你们手上,你们得让我们种田。”刘伟站起来说道:“吴方明在阎王那里,你去那里好了,在那里他也有田。”“协议上的田,就在这里,没在阎王那里。阎王那里的田我不管,我只管这里的田。”“那好,”刘金满站起来说道,“既然十六的爷说吴方明的协议,我们应该执行,那就执行好了,那就请你把协议拿出来。你拿出来!”王友晟说道:“他是张村长,不能说十六的爷。”
刘金满一直对王友晟的立场有怀疑,认为他没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而是站在山下人,特别张丰凯那一边。他还认为王友晟在胡亮和张丰凯之间,采用了不同的态度方法,有点欺负胡亮老实的味道。所以,心有不平,说道:“他就是十六的爷,没人说不是,除非十六的娘从土里爬出来。”“越说越不像话了……”王友晟刚开口,张丰凯站起来说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姓刘的厉害,我们姓张的也不是吃素。死了一个成子,你们还不老实,还想干什么!”
刘伟歘地站起来说道:“我姑父是你们姓张的害死的?”“我没说。”“你刚才就是这个意思。”“我说呢,原来是你们在捣鬼!妈-的!”说完刘伟到处找东西,刘金殷、刘金满连忙拉住刘伟。刘喜豆气得坐在椅子上出粗气,过了好久,边哭边用嘶哑的嗓音说道:“人都被你们害死了,还要被你们作践呀!一下去了三个,三个呀!”
赵怀德一直很内疚,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成子,听这么一说,立即来了精神,红着眼问王友晟:“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如此局面,眼看着就要失控。王友晟不知如何是好,连忙喊:“区书记!”
王友晟以前是老师。学生当然听老师的,很少违逆。所以老师不一定非得把自己拉到和学生平等的位置上去说事。可是,社会工作就不同了,仅仅是因为对张丰凯产生了一丁点儿同情,就使处于自己丧失工作威信,到了谁都可以站起来反对自己的地步。这一切都因为王友晟不可能坐视自己一手扶持上来的村长变成叫花子的初衷,可当初让张丰凯当村长是区管委会的主张,与王友晟没有瓜葛,那之前王友晟根本就不认识张丰凯。会前王友晟对实现自己想法是有信心的,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难办,尽遇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连“儿子是不是儿子,老子是不是老子”都成问题了,对此,王友晟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向领导求救。他希望区书记能影响到李昭福,通过李昭福来解决问题。
开会之前,李昭福不是一点准备工作都没有做,他也做了一些准备。首先,他明确自己的目标是新佃户只能租吴家田。其次他让魏保国和刘金殷稳住阵脚,要他们尽量不要过早表态,不要和新佃户争执。听到刘金殷在说话,李昭福意识到可能出问题,立马警觉起来,果不其然。
刘金殷说话的目的也是为了控制局势,他担心刘伟失控,自己说话可以让刘伟得到一些安慰,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刘伟情绪。可他没有想到,自己过早参与争吵会使事态迅速恶化。
区楚良和李昭福连忙走进大厅,制止事态发展。可李昭福还没到说话的时候,而区楚良又不了解情况,难以做出准确判断。正在这时,黄克俭说话了。
“伟子!听劝,你这样只会使你姑姑更难受。金满!把他拉出去。赵爹!听说是副主席了吧?你急什么!有话说得清楚的。小满!你拉着你爷先到外面去。一两件事情,好人变不成坏人,坏人也变不成好人。李爹!还有翠娥、毛头、亮子!你老婆呢?叫她陪喜豆一起到中堂去。刘金殷!你也去。这里不要这么多人,有魏爹、王爹、曹爹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刘金殷说道:“我妹夫的事……”黄克俭打断他的话说道:“有些事大伙心里都有一本账,你非得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对谁有好处?”
见刘金殷等人扶着刘喜豆出了大厅,黄克俭转过身来,大声说道:“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们是来租李家田的,谁再提那些不痛快的往事,提哪些和李家田、吴家田没关系的事情,伤了和气,伤了感情,那就请他出去。张丰凯!我告诉你!刚才你说我,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今天,要是搞得大家不愉快,影响了今年的生产,你这村长,看我不把你撸下来!我当不当干事,写两字卖钱也活得下去。你得罪了我,我叫你连棚子也没得住。”
魏长安站起来说道:“黄干事,好些事是该你来处理,你是杜李的老人。”魏保国拉了一下魏长安,自己站了起来说道:“黄干事你是凑巧来的吧,应该不是唐乡长派来的。还有这位年纪大一点的,你是?”王友晟连忙介绍说:“这是我们杜李新来的书记,区书记。”胡亮知道书记的职务意味着什么,连忙上去握手。
魏保国继续说道:“书记,我不知道是什么官,你比唐三赖年纪大些。刚才黄干事说的没错,张丰凯是什么人,可以找人问问,金家台、磨山坳,整个杜李乡,没有不知道的。那年为什么被抓,为了大家伙?哪有那么好心,为了自己霸占吴家田。不肯给公家交租,还要问贺贵芳他们要租子,还不是一年两年,年年这样。你说不抓你抓谁?你说不抓你公家能收回吴家田吗?你说不抓你那些规矩还能坚持得了?现在你想用这件事给自己贴金,那也就能哄哄那些新来的人,金家台、磨山坳村的人哪一个你能哄得了!一些没有证据的话,我这里也不说,但你也不要欺负我们老实。说完刘家人,你还要说黄干事。这人呀!既不能说谁有多大的本事,也不能说谁有多少钱,更不能说谁霸道;只有一样,懂道理;懂道理的人才会有人维护。你懂点道理吧!不要给你死去的爷娘丢脸了。”魏保国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如此倾向性的讲话,让所有人不敢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