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了很多事,慢慢的有了倦意睡了。这一夜,唐三赖睡得很安稳,因此第二天早晨很早就醒来了。也没什么事,一直躺在床上。他又想起了金家台村长的事,脑子里灵光乍现,唐三赖发现就应该让张丰凯当金家台的村长才对,让他去掣肘胡亮组织起来的贫雇农协会,那金家台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他把张浩子叫醒来,说道:“我想了好久,就按你说的,让你凯叔当金家台的村长。”张浩子出去方便了回来,坐回床头说道:“怎么弄?他们都说要成子当。”“有办法,选举。”“什么?什么叫选举。”唐三赖连忙给张浩子解释。
那是唐三赖从战俘营学来的办法。也不是学的,从电影里看到的:两个人坐在那里,上来的人向他们身后的碗里投豆子。上了电影的办法当然是好办法,唐三赖要让张浩子,要让乡政府干部、干事都明白这一点,为以后乡村建设找到新路,为后世留下他唐三赖的思想、方法和功德。所以,早饭后,唐三赖召集开会了。因为要去催公粮,会议很短,只讲了要在金家台选举村长的事,他说:“这件事意义重大,请大家做好各种准备,主要是思想准备。催粮回来吃了晚饭就去牛头岘选村长。”为什么是吃完晚饭才去?唐三赖记得电影里也是晚上,他认为这事就得晚上干。
张丰凯原来并不想打酒,张浩子跟他说道:“你看,我鱼都给你拿来了。唐乡长说话就过来,也不是为别的,就为你当村长的事。”“村长我当不了,有成子呢。”
张浩子想起刚才在唐三赖办公室的情景来。中午饭后,唐三赖让张浩子把成子叫到他办公室,同成子说:“乡政府决定在金家台设一个村公所,你觉得可以吗?”成子说道:“我也不懂,你们都决定了,那就可以。”“是呀!成甲长就是会说话。我告诉你吧,也不只是金家台,四甲,还有二甲、三甲合并过来,以后就叫金家台村了。现在最关键的是谁来当村长。我想在我们四甲里的人中选,采取投豆子的办法选举。在老解放区就是这么干的,我看到过。做这个事还得选两个人来,并排坐在那,让人家来投豆子,看谁得的豆子多。你觉得哪两个人合适?”“我不知道,没听说过这事。”“是呀,要是坐在那里了,又选不起,让人家占了先,多没面子呀!”“也不是面子的事,为了这点子事就和别人争,不好吧!”“对、对,就是这么个理。他们有人提到了你,所以,我叫你过来问问,既然你不愿意和别人争那就不叫你去。这两个人,我打算找一个有钱的,找一个没钱的,由他们两个来争这个村长。没钱的人好找,就是这有钱的人不好找。现在,有钱的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引起政府的注意,不说一定会被正法吧,就算只是时不时被提到,那也不是什么好事呀!你说呢,成甲长?”成子说道:“我爷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爷能说话了,恭……”“以前说的。就这事吗?没其他事……”“你先请回吧!”
“成子不参加。跟你说了,你还不信。”张浩子有些不耐烦地对张丰凯说道。张丰凯仍然将信将疑,不过没妨碍他同意打酒。
酒是张十六去打的,去贺憨头儿子的铺子打的。才开的铺子也没什么名气,手艺也有待提高。张十六喝了一口,说道:“今天你这红薯酒不怎么样,有股子霉味。”“才从土里挖出来的红薯,哪有霉味!”“我说有就有,多给二两。”“不就是想多要二两嘛!别说有霉味呀。不说有霉味就给!”张十六嬉笑着说道:“没霉味,没霉味!”
喝了两口酒,张十六觉得有些头晕,看见胡亮背着被子回来,上前一把抓住胡亮:“你把堂客还给我!”张十六的异常举动,把刚学习回来、信心满满的胡亮吓了一跳,大声呵斥道:“你说什么?”张十六被吓了一跳,酒吓醒了一半,慌慌张张拐进了小路。
小路经过郭玉明家的后院,张十六经过的时候,郭玉明的小老婆文佳霞正在窗户边剥柚子吃。
柚子退火对文佳霞有好处,而且柚子是从东乡城里头捎回来的,所以,她很高兴。她打开了不常打开的窗户,一边吃着柚子,一边看着晚霞绮丽、秋山秀美,仿佛一切都幻化成了一片看得见、摸不着的浮光一样,叫人流连忘返。
张十六知道这里来了这么个人,多少次华灯初上的时候,他还看到过从这房间里透出来的微弱的灯光和映在窗纸上的剪影。今天看见真人了,他躲在树荫下偷偷地看着窗户中的那张脸,就像看到树上熟透了、通红的桃子一样。看着看着,他情不自禁地走出了树荫,慢慢走到窗下,说道:“给我做堂客!你给我做堂客!”
文佳霞不知道谁在说话,朝窗下望去,看见了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白痴。这白痴仰着头,眼睛瞪得很大,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拉得老长的口水颤颤巍巍地挂在他的胸前。他伸出双手在向自己靠近,手上还拿着一个只有长工才用的装酒的葫芦。文佳霞不知道他在祈求什么,吓了一跳,连忙蹲了下去,然后偷偷地伸手去关窗户。而那个声音还在房间的角落里回荡:“给我做堂客,你给我做堂客!”这声音使得文佳霞身体发颤、发酸,好像得了什么病一样,很快就要昏厥了。幸亏,一阵狗吠,那声音才没了,变成了骂狗的声音。文佳霞心想:这人,连狗都厌恶。
天大黑后不久,人陆续来了。唐三赖用竹签子扦了扦牙齿,将扦出来的牙缝里的腊肉纤维嚼了嚼吞了下去。
他款步走出张丰凯的棚子,晒谷坪和外面的路上站满了人。有几个人还向他示意问好,唐三赖没有太在意他们,和其中两个人打了招呼,就没再管其他人了。他记得战俘营首长的就是这么做的。他走到屋檐下的桌子旁,站了一会,然后坐在长条凳上。
这是唐三赖第一次面对这么多的人讲话,他有些木。他想起了在战俘营里看电影的事来。他们军只有他们的团长不肯投降,也就打了两枪,打伤了过来联系的人民军队首长,整个团就都成俘虏了。当时他在猫冬,也不是猫冬,就是尽量不动,捱一天算一天,捱一个时辰算一个时辰。那时候,他老想起田毛头,想起田毛头拿东西给他吃。
唐三赖打了一个噤,脑子这才清醒了一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个,他一遇到事就会想起这个,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那个饿呀,饿得都不知道饿了;别说饿不知道了,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脑袋整天嗡嗡作响。
“唐乡长!唐乡长!”唐三赖一下子从梦境中惊醒过来,睡眼惺忪望着喊他的张顺生,晃动着脑袋、支支吾吾问道:“什……么?”“可以开始了,人齐了。”“哦!那我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