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蕾问胡亮文娟对他,对她妈妈好不好,胡亮直点头。于蕾问胡亮怎么看张桃花这件事。胡亮说道:“我们老百姓,讲的理很简单,一个:人就是人,哪个人都一样,不能说谁的命值钱些,谁的命不值钱。张桃花是两条人命,随随便便就没了,那是没道理的。说寡妇不能改嫁,那也不是我们讲的理。我们讲的理是只要养得活那就应该找人结婚,就该有后代。不为这个,那人也就没有必要来这个世上了。男人找女人喜欢就行,寡妇不寡妇的没那么重要。找姑娘要很多钱,钱不够找寡妇也不是不行。”
于蕾问胡亮读过书没有。胡亮告诉她以前上过私塾,还跟李昭福学过一些字。于蕾考了考他觉得应该有初小生水平,说道:“禹成的课本不难,没事你也看一看。”“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么大年纪就不能学了吗?禹成读两年就可以高小毕业,如果条件允许再读六年就可以中学毕业,现在,中学毕业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你跟他一样,用八年的时间,也达到了中学毕业生的水平,不说中学毕业生,放低一些,达到初中毕业生的水平,那时候你应该有……”“八年后,我三十八岁了。”“那你就至少还有二三十年的时间来使用这初中毕业生水平的知识,很划算呀!”“是吗?那我试试。”
当晚,于蕾同李昭福聊起了胡亮,她想让胡亮去参加学习,学习回来就让他组织贫雇农协会。李昭福同意,说:“他做事认真,有头脑,让他干干。”于蕾说道:“那你作为财主,不能少他的工钱。”李昭福说道:“不是说不能少,应该说,要是少了他家就难了。”“是这么个理。”“一个胡亮好解决,要是还有其他胡亮就不好解决了,你们应该想个办法。”“是呀!”于蕾叹了口气。李昭福说道:“你操心太多。算了,莫想了。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于蕾跟王友晟说了送胡亮去学习的事,王友晟同意。随后于蕾把杜李的事给王友晟做了交代,自己带着人又去了其他乡公所,安排组织贫雇农代表集中学习的事。很快于蕾的工作重点转到了清水坪。
她在清水坪也没待几天,一些工作交代完,连中秋节都没顾得上,就回东乡去了。周梅她们通过锻炼,具备了独立工作的能力,也回人事科等待分配去了。只有李红生留下了。开始还以为妈妈只是像前几天一样,出去一两天就会回来,过了一段时间,老见不到妈妈闹腾起来。好在有刘佳儿天天陪着,没有闹腾多长时间,很快就适应了。
可有一点,他老是叫刘佳儿“佳儿姐姐”,李昭福教了他好多遍,总是改不了。李昭福要他叫佳儿婶婶,他不叫;叫佳儿姑姑,他也不叫;只叫佳儿姐姐。一旁的李禹成不耐烦了,说道:“随他怎么叫呢。他又不懂。”听了这话,李昭福真的不管,随他乱叫了。
于蕾离开杜李没几天,新乡长就派来了。这天,王友晟得到通知,就没有一早过杜李来。他要接到新乡长后再决定后面的事情。
听说这个叫唐瑞昌的人和自己一样,是从东北过来的,郝主任很是感叹了一番。现在整个清水坪除了临时划归军管会管辖的部队,地方上的干部,只有他一个人是南下的,其他都是本地人。在东乡政府各部门、区乡各单位,这些本地人包括:原来地下党的人,如王友晟这些人;旧政府遗留人员,如杜李乡的张顺生、雷雨田这些人;近一段时期表现突出的群众,如刘明海等人;积极要求进步的青年学生,如周梅她们几个。所有这些本地人与南下来的干部形成了两个明显不同的群体。这两个群体的差异是以说话腔调、语言词汇和生活习惯的大相径庭自然展现的。而更大的差异在于他们的政治地位和心态,总的说来,南下干部掌握着政策方向,控制了主流意识,虽然人数很少,但影响力大大超过本地干部。本地干部中王友晟这些人积极协助南下干部力图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刘明海和周梅这些人积极靠拢南下干部;张顺生、雷雨田这些人则不讲条件地顺从南下干部,以求得一份青睐。这也就形成了以南下干部为中心的政治生态。
郝主任处于清水坪的政治中心,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单薄,他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所以听说有战友过来,自然很高兴、很期待。他让王友晟等着,他要见一见唐瑞昌,然后才决定他对今后一段时期清水坪的政治安排。对此他是有信心的,于蕾前一段在清水坪的工作,为他指明了方向,他信心满满的准备落实他的政治构想。
来人是个中等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他既没有北方人的那种魁梧,也没有南下干部的那种傲慢、那种器宇轩昂的劲,他目光游离,显得有些猥琐。郝主任开始还有些怀疑,看了《派遣单》才知道没错。相互说了几句话,郝主任突然发现这人说的不是北方话,是东乡话,一下子就明白了。说了一些热烈欢迎,希望安心工作,好好工作的套话,就让王友晟领着往杜李乡去了。
这唐瑞昌不是别人,就是当年被刘喜豆赶出金家台的唐三赖。
唐三赖怎么一下子成了南下干部了,这里面有故事。
唐三赖被刘喜豆赶出金家台后,就在清水坪到广桥一带的地方流浪。这里是两个县、两个专区的交界处,有些事情官府不怎么管,唐三赖也就有了生存空间。到了第二年春上,有一支政府军的部队路过清水坪去北方,他就跟上了这支来自云南的队伍去了东北。在那里他们本来是要和朝鲜人打仗的,没想到上头一声令下,撤到了长春。在长春一待就是小半年,连城都出不去。后来粮食吃光了没了,饿得不行。就在许多人饿死了,唐三赖凭着多年来挨饿的本领勉强撑下来的时候,他被抬进了战俘营。这个又一次被米汤救活的人,因为不是第一次被米汤救活,而不像那些第一次被米汤救活的那些人一样,一站起来就高呼“革命”。他是在前不久的动员会上听说湖南解放了,才来了兴趣的。他问:“东乡解放没有?”那个叫熊承继的教官问道:“东乡属不属于湖南?”“属于。”“那就解放了,湖南都解放了。”听到这话,唐三赖惴惴不安地问道:“我想回去行吗?”“怎么不行!你就愿意在战俘营待一辈子?这里没什么好的。既然你是湖南人,那就应该回去,以解放者的身份回去。”“我们能以那个身份,不是以这个身份回去?”“当然,你没看电影?那些戴着大红花行走在北平、天津、武汉的人,好多是同你一起进来的人。他们现在是英雄,你也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再说,你们这些人,要不是你们团长开枪打伤了我们的人,连战俘营都不用来。”
熊承继在战俘营待腻了,看见自己的战友在前方立功,心里痒痒的,所以他希望战俘营里像唐三赖这样的俘虏快点改造好出去,自己也就可以南下了。唐三赖的出身不像那些因为出身高贵而特别照顾的战俘,他的出身没有问题,他只有一点,那就是懒,见战俘营有馒头、土豆吃就不想离开了。
见自己的鼓励在唐三赖身上起了作用,熊承继很高兴、很宽慰,立即联系领导、战友,安排唐三赖南下了。
郝主任没有熊承继那种心情,猜到了唐三赖的身份,立即改变了主意,把他打发走了。作为准备在清水坪长期待下去的人,作为想在清水坪干出成绩的干部,郝主任想要的不是唐三赖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