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正是巫沧十四岁生日。
她穿上了另一件更华丽的银灰色巫袍,袍上的纹路神秘莫测,仿佛带着某种未知的力量,巫袍明显大了些,下摆甚至拖在了地上。在它的映衬下,巫沧显得格外小巧脆弱。她站在广场中央的位置,低下头看见广场上围满了激动不已的百姓,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一生都见不到如此盛大的场面,更见不到如此多的大人物齐聚一堂。奴隶们跪在地上,眼神麻木却难掩悲伤,他们看起来跟刚刚那些死去的牲畜们并无半点不同,没有人反抗。其中有一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哆哆嗦嗦地躲在她母亲的怀里,甚至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有人拿起刀,人们开始叫好,有几个男人的声音格外大“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献给伟大的神!神会保佑我们的。”他们跪下去对天叩拜,巫沧觉得他们的虔诚愚蠢得叫人悲伤。
神么?在哪呢?巫沧抬起头努力想找到神的所在,可目之所及,只是惨白的日光。这时祭司们手起刀落,数以百计的奴隶失去了生命。短暂几秒的寂静后人群爆发出疯狂的呼喝声,仿佛是什么野兽在血液的刺激下发出的咆哮,他们更加兴奋,仿佛心中的神已经收到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他们的声音叫巫沧头痛欲裂。
神呐,你真的有灵么,那么,为什么要带走我的父亲呢。他是如此前途远大品质高洁的人,他的才华和能力还没有完全展露在世人面前;他又是如此正义慈悲之人,虽居于高位却从未造过任何罪孽;
更何况,他还只有三十多岁啊,他理应有更加辉煌的未来才对。
可是神不屑于回应她,这么一个脆弱无助的少女。
是的,巫沧觉得今天她大概是这世上最悲惨的人了。她失去了王,还将失去她的父亲,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许久,人潮的呼喝声才终于退去了,巫沧的心也止不住颤抖起来。
这一刻终于还是到了。
她看见她的父亲从远处走来,未着巫袍只是一身白衣,人们自然而然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巫沧心里突然悲痛万分,因为本该在父亲身上的那件神巫袍,如今正在自己身上。而她,接过父亲手中递来的巫杖后,将亲自把父亲送上神台。
巫朗神态自若,仿佛早已将生死之事不放在心中,巫沧始终相信,只要给巫朗足够的时间,他终会完成先人们一直梦寐以求却不曾有人真正做到的事——成圣。事实上,他已经很接近了。他那前几日因为巫沧而斑白的发丝如今已全然不见踪迹,重新变得乌黑飘逸,他没有束发带,披散着长发直到腰间,看起来像是个俊朗的二八少年,就连脸上都不曾留下半分岁月的痕迹,唯有一双眸子,宛若星河般深邃。
可越是看着这样的巫朗,巫沧越是心如刀绞,她迟迟不肯接下他递过来的巫杖。巫朗微笑着,温润如玉的样子让周围的百姓们几乎忘了呼吸,他们哪里见过如此神仙般的人物,觉得这样的人定是不属于凡间,纷纷跪拜下去。巫朗温柔注视着自己的女儿,最终开口了“接下吧,你我终须一别。”
巫沧不回答,看起来倒是像她的父亲一样冷静,可事实上当她接过巫杖的那一刹已经不能正常地呼吸,她终于踉跄了一步几乎要摔倒下去。这时候她感觉有一双大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虚弱的身体,她回头,看见了一张坚毅的脸庞,那人青色的眸子里有跟自己同病相怜的悲怆。她想,这应该就是年轻的新王肜朔了。
巫沧努力不让自己摇晃,再次站直身体,同巫朗一起朝肜朔行礼,肜朔将二人扶起来,轻轻地唤了巫朗一声“神巫。”
巫朗只是微笑,将巫沧的手放在肜朔的手上“我将你们的未来交于彼此了,珍惜吧。”说罢,转身走向高高的神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