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县统制两浙水师都指挥使司里,何芝贵坐在中堂,听几位属下在禀告事宜。他调任两浙有大半年了,确实算得战绩斐然。
何芝贵做了几十年的水军统领,跟海贼玩了半辈子心眼,已经算得上是老奸巨猾了。到任两浙后,他一边理顺定海、宁海两军,一边遣可用之人摸清两浙海面的情况。风向、洋流、潮汐、暗礁等等。海贼泛舟来袭扰,虽然神出鬼没,但也不是说想去哪里就能去那里的。前面所言的这些东西,必须都得顾忌到。否则的话,路上撞了礁石,落了海只能勾帐;又或者潮汐不对,上得了岸却回不了海。
何芝贵对这些门清的很。等到理顺了两军,立了威严,又得了各处海讯水文,并开始发作起来。
海贼袭扰两浙,总是有迹可循。大海茫茫,确实皆可去,也皆可来。但风大浪高,一个不慎就是船毁人亡。且海贼乘用的船只,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国朝的沙船、鸟船、福船,高丽的板船,东倭的宅船,有什么就用什么,不要说跟经制水师比,就是浙闽两省的海商船只都比不得。所以更要小心,沿着可行的海路航线行驶,既要尽可能地避开耳目,又要小心风浪暗礁。
何芝贵摸清了情况,知道了几处紧要所在,便集中两军水师,在那些地方设下埋伏,以多打少,以上风压下风,以大船打小船,以炮多打炮少,就是不跟你拼短兵相接,让你逞倭兵之凶。
几仗下来,海贼吃了不少苦头。海贼兵锋犀利,屡屡得手,就是依仗有上千在东倭国内打老了仗的倭兵。这些倭兵在岸上再怎么凶狠似狼,到了海上也得息了六分凶焰。
吃了亏的海贼又转了策略,在内应引导下,在海岛上潜伏,或趁水师另去他处巡逻,或用小股海贼引开水师,再上岸袭扰,得手后又潜回海岛。两浙沿海的海岛上数以千计,散藏几千人手,真个如沙堆里藏针。
何芝贵见此情形,也另出计策。或向渔民重金询海贼踪迹,或派能干之人,假装渔民、海商出海,或寻觅贼迹,或故意落单诱贼出击。来回几次,海贼又吃了几次亏。最关键是,水师都司严令两浙各地,连只舢板都要登记入册,海贼来了,宁可烧了也不叫落入贼手。海贼的船只越打越少,虽然还有补充之处,但也经不过这般损耗。毕竟有何芝贵在上面盯着,谁家的船只要是少得莫名其妙,一个私通海贼的罪名扣下来,谁也扛不住!
于是前几天,台州传来急报,石键巡检所以及周围的三个镇子被攻陷,数千海贼正聚集在一起,大有一举攻陷台州州府临海县之势。
台州的急报一天四五封地传来,全省震动,但何芝贵却并不着急。说句诛心的话,台州陷于贼手,首先吃挂落的是台州州县文武,要是他们以身殉国还好,家眷还能得个善终。要是临阵脱逃了,自难逃一根索绳了账,一家老小也免不了要去南疆或安西走一遭。完了轮到行省兵马司和布政司,他们厘清了责任,才会牵涉到何芝贵和刘玄,已经轻乎其微。
而且何芝贵就是等着海贼这般垂死挣扎,他们要攻打台州州府,一时半会是脱不离身的,两军水师兜了过去,正好网住他们。不管如何,海贼最后都得从海路逃跑,只要两军水师兜住了海贼的主力,台州打得再稀巴烂,他何芝贵无过有功。他是水师都指挥使,不是陆师指挥使,岸上的战事,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更何况何芝贵知道台州事急,是海贼声东击西之策。既然是要大捞一票,去台州州府那有抢一省藩库来得殷实?且某些人把该做的都做好了,两浙藩库就像剥开皮的荔枝,圆润晶莹,只等着去咬一口了。
按照跟刘玄商议好的计划,他率备贼团练军掐准时机,自去北新关藩库,在那里候着。两军水师,部分船只虚张声势,浩浩荡荡南下增援台州。主力藏在明州外海岛屿岱山、磨山一带,伺机而动。
这般安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海贼抢藩库,总得在杭州附近登陆上岸。只要进了杭州湾,备贼团练军在前面顶住,尾随过来的两军水师在后面堵住,那就是真正的瓮中捉鳖,比在茫茫大海上去围兜要强多了。到时间毕此功于一役,完成圣上和朝廷对两人重托。
何芝贵一边听着属下的话,心里却忍不住盘算着整个策划,回想着哪里有漏洞。
交手这么久,他觉得对手确实狡诈。都说这伙海贼的头目是曾经在温台横行的海贼全麻子和片汤李。但何芝贵看过记档,要说这两个贼首凶残,倒有几分可信,但要是如这般狡诈多计,却是不信了,背后肯定有人,有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