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呼声中傅恒中营哗然洞开,憋足了劲的兵士们舞着大刀逢人就砍,刚上山顶的教徒一千多人,都累得筋软骨酥,毫无斗志。傅恒三寨人马一千七百多人,已歇息了半夜,是一支生力军,一齐冲杀出去。那些教徒失去指挥稍触即溃,只能人自为战。黑暗中刀光翻飞,火花四溅,勉强支撑了一袋烟工夫,有人呼啸一声“风紧”!一下子便垮了下来。满山遍野都是逃窜的白莲教徒,像没头苍蝇一样。
东方渐渐露出晨曦。傅恒的三个营和中军营已经压下半山。傅恒带着吴瞎子一行,绕寨墙巡查,满山头血污斑斑,横七竖八躺着几百具尸体。傅恒乘着曙光往山下看,环山一带都是范高杰的人,已经堵塞了驮驮峰所有的出路。这些兵只在山下严阵以待,派出四五百人的样子专门搜山,见傅恒人厮杀吃紧,偶尔打打太平拳,仍回去搜山。傅恒不禁叹道:“李侍尧不愧人杰。”
眼见大局已定,傅恒悬得老高的心放了下来,这才觉得两腿发软,头也有些眩晕,回歇山亭又喝了些参汤,半晌才回过神来。此时旭日初升,微风吹拂,满山新绿随风摇荡,群山间霭霭紫雾与桃花残红相映,山下一道道碧水蜿蜒流淌,坐在这样的峰顶观览春景,真令人心旷神怡,傅恒不知怎的,猛然想到了曹雪芹的“观春宜到桃花源”诗句。雪芹若在,必有佳作……思量着,取下背上一管玉箫,还未及吹响,便听寨门口一阵呐喊,似乎吴瞎子和什么人动上了手,兵刃撞击声,乒乒乓乓急如密雨。傅恒不禁一怔,一个戈什哈飞奔进来,拉起傅恒就走:“六爷!来了十几个女贼,人不多,本事挺大,和吴爷他们打起来了。咱们从这里翻出去,我们的人一上来,她们一个也活不成!”
“你慌什么!”傅恒挣脱了,回身便是一个耳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就不信娟娟会杀我!带路,出去瞧瞧。”
那戈什哈奉命而来,被这一掌打得直愣神,还要说什么,看看傅恒神色,没敢说,忙抢到傅恒身前,护着他出来。
大寨门外偏东南是五亩大小一片空场,是飘高占据驮驮峰后,专门辟出来作操演兵士用的,栽的一色巴地草,刚刚生出芽儿,绿茵茵的像铺了一层绿毡。二十几个戈什哈和十几个头勒红太极图头巾的女子,一方持刀一方舞剑正在厮杀。傅恒一眼便看见娟娟,双手舞剑正和吴瞎子对垒。吴瞎子的刀足有四十斤重,削砍剁挡招式简捷熟练;娟娟的剑法仍如前年客旅中见的那样,轻盈飘逸如行云流水,因是应敌对阵讲究实效,看去招式稳重许多。三十多个人在绿茵地上拼命厮杀,时时刀剑相迸,打成平手。若不是身在局中,还以为是江湖帮子在练招式。那十几个女的见傅恒出来,竟都一齐弃了对手,娇叱一声冲了过来。吴瞎子大喝一声:“你们谁敢伤我六爷!”大刀舞得风车似地与二十多个护卫紧紧护定了傅恒。
“都住手!”
傅恒突然大喊一声:“娟娟!”
娟娟似乎一愣,见吴瞎子收了刀,也自停了手,十几个女孩子过来围定了她。她凝望了傅恒一眼又别转了脸,没有言声。
“娟娟你来刺我?”傅恒的嗓子被什么堵了一下,变得有些喑哑。因见吴瞎子死死挡着自己,板起脸来低声命道“闪开”。向前走了两步,直到娟娟面前,颤声说道:“请吧!”
两方的人都惊呆了,怔怔站在当地。吴瞎子虽然知道那晚的事,但他一辈子闯江湖,见尽了风高放火,月黑杀人,哪里理会得这一对青年心中埋下的情愫?此刻只要娟娟一抬手,手无缚鸡之力的傅恒立时便是剑下之鬼!但情势已成如此,他也不敢蛮干,只提了劲,预备着发暗器救傅恒。
娟娟却没有动手,她没有想到傅恒如此大胆,竟赤手空拳站在了自己面前,一时也怔住了。她闪了一眼傅恒,还是那夜看自己舞剑的神情,温和、恬静又带着柔情,她的心轰地一热,忙又收摄住,冷冰冰地说道:“你助纣为虐,忘了自己祖宗血脉;你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你是汉奸汉贼!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我是满人。”傅恒心中气血翻涌,又向前轻迈一步,“我身上流的是富察氏的血。娟娟,我杀了你那多的人,愿意让你见到我的血……”
娟娟脸色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似乎想挺剑,又垂下手来,讷讷说道:“这是命……这是上苍排定的数……”“不错,这是命。”傅恒点点头,“你们教里也说,违命不详。”说完,他转身对众人道,“你们都在外面,我和娟娟进去谈。”说罢目视娟娟。娟娟见吴瞎子一脸犹豫惶惑,苦笑了一下,“当”地把剑掷在地下。傅恒作前导,娟娟随后,一齐进了寨门。
“真是怪事!”吴瞎子摸了摸后脑勺,满肚子都是疑惑,想进大寨,踏上台阶,又退了回来,“嗐”地一声长叹,将刀扎在地下。那些女孩子们也都怔怔站着,不知她们的“三娘子”怎么了。这时搜山的人已经陆续上来。李侍尧臂上中了一刀,带着范高杰、方劲他们过来,见这阵仗儿,也都如堕五里雾中,问时,又没人说,只好都在大寨门外恭候里头这对奇怪的年轻人。
“娟娟,”傅恒和娟娟隔着三四尺远,踏着寨里墙根的青草,默默踱了许久,问道,“你在想什么?”